這個地方叫張家垴子。鄉(xiāng)村現(xiàn)實從字面上就知道這個地方住的生活全是張家人。可住的故事確是姓馬和姓田的一些人,說來也挺奇怪的法圖,可能中間有很多故事吧。鄉(xiāng)村現(xiàn)實垴子就是生活最里頭呢。真是故事水淹不著,人看不到,法圖也走不出去的鄉(xiāng)村現(xiàn)實好地方啊。
延續(xù)著回族大雜居小聚居的特點,整村都是故事回族。四面環(huán)山,法圖很厚重,鄉(xiāng)村現(xiàn)實重的生活讓很多村里人不敢逾越,怕一不小心再也回不來。故事也造就了村里人傻乎乎的樸實,過雨來了,地震來了,都不慌不忙,不急不躁,面無表情。不過冬天的日頭很喜歡這個很安靜又心安的地方,也就這個時候,才能看見村里老漢娃娃們臉上的蕩漾,女人們身上漂亮的衣服。
只有一個方向可以進村,那就是東面?zhèn)€。南面有南灣,西有西灣,這兩個地方都住著亡人們,就連村里那幾個整天惹是生非的尕小伙子,也不敢造次,怕亡人們拾掇他們,至于北面?zhèn)€,也就是村里人的生存之本,大面積的旱地,雨水多了,收成就好了,人也就體面了,腰桿子拔的就像村口老楊樹那么直,很硬氣。遇到大旱,人也就蔫了,別說霜打的茄子,就像耳朵天天挨著老婆子的揪疙瘩,走路都要靠著墻走,腿軟的很。中間,是所有人的敬畏的地方,圓頂?shù)那逭嫠拢簿瓦@個地方給人真正的踏實幸福和滿足,輕微的吸一口氣,美美的吐一口氣的地方,跪在大殿里,虔誠的面向克爾白,念著蘇熱,洗凈全身的污穢和不祥。
村里的房子都很有規(guī)律,一排一排的,就算你特別有錢,想在行列之外壓上幾間房子,都不行。因為你身體上血管都有自己的位置,你再給它單獨引流一下,不阻塞才怪,難受死你。法圖麥的家就在第三排第三家,在村里也能排的上前幾,說是四合院吧,比起北京的四合院,那就是前面的身材苗條時髦的美女后面跟著的頭發(fā)亂糟糟瘦小臉紅彤彤的碎丫頭,沒法比,孽障的很。不過,也用土墻給圍上著呢,賊想進來,還得翻上一翻,滾上一滾。
哎。算上一算,法圖麥這個碎女子現(xiàn)在也15歲過了,從新鮮的嬰兒也出落成村里數(shù)一說二的攢勁的女娃娃了,就像南灣的杏樹,一到五月份白里泛著淡淡的粉紅,伴著讓人神清氣爽的小綠葉,聞起來讓人躺在樹底下,懶洋洋都不想起來了呢。粗長的辮子,讓人懷疑她已經(jīng)三十歲,不過看看著她那能捏出水的紅紅又有點嬰兒肥的臉蛋,這懷疑是多么可恥,那稍微有點厚的嘴唇,但絕對是不難看的厚,就像揪片子,太薄容易爛鍋里,太厚又煮不熟,她恰到好處,你彈一下,會陷下去但又舒服的回來了,真神奇。她的眼睛我不想形容,我這匱乏的大腦里根本就沒有形容她的詞,怕說出來,會骯臟這獨一無二的純潔,不敢褻瀆。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,村里和她相仿的兒子娃娃都躁動了很久了。
你這個碎女子又在看你那個破書,書能和你大一樣讓你吃飽飯嗎?書能讓你找到一個疼你的男人嗎?你看,你都迷成啥樣子了,整天迷迷糊糊的,一會愁眉苦臉一會兒又傻笑,趕緊背上背斗到小北灣拾牛糞去,法圖麥她媽呵斥著,黑著個臉就像牛扒了很久的糞一樣,硬邦邦的,蒼蠅趴在上面,都絲毫不動。正好,外面刮著西北風(fēng),呼呼的,門簾子也唰唰的響著。法圖麥緊緊捏了捏這本用奇強洗衣粉塑料袋包著的,單薄的書,小心翼翼的放進了幾年前她上過學(xué)的塑料書包里。趕緊跑了出去,提上背斗。在大門口,整好碰見佝僂著腰,背達著手的大。她大斜了一下眼,心里尋思著,這碎女子瓜著呢瘋著呢,頓了頓,不過還是很開心的找他婆姨去了
法圖麥背著背斗,這稚嫩的背,像極了北灣梁,纖細又有擔(dān)當(dāng),總能讓成百上千山羊,在整個冬天都開心的有草吃,你要是看見了,你一定會迷上她的。一會蹲下一會起身,一塊一塊牛糞粑粑都樂意讓她扔到背斗里,即使知道它們最后化為灰塵,誰讓它們遇見的是讓人這么愉悅的法圖麥呢。這簡單的動作,其實也挺累人的,何況是個女娃娃。不過,她臉上一直浮現(xiàn)著不輕易發(fā)現(xiàn)的微笑,還有一點不確定的幸福。誰成想,這卻成了她最后一次拾糞。
和往常一樣,她要在五點趕回去給她大她媽還有老娃子做飯。說起這個老娃子,比發(fā)圖買小一歲,和法圖麥也有點像,不過這碎損直接是村里的禍害,這家窗戶紙破了,那家墻塌了,那家女子哭著嚎著,都是這個老娃子給造的,現(xiàn)眼的很。不過卻是她大她媽心中的一個寶貝疙瘩,一句又一句的牛娃子,法圖麥很羨慕,其實她也很疼這個牛娃子,經(jīng)常用自己攢的錢給牛娃子買牛奶糖吃。
平時,這個點她大應(yīng)該在外面,靠著門口的墻和村里的老漢們,撤著麼,說著閑話。不過,今天她卻沒看到,心里就偷著一笑,難得啊。把牛糞倒在西南角的柴火堆里。據(jù)說也在這個時候,在很遠很遠的印度尼西亞發(fā)生了地震,同時引起了駭人聽聞的海嘯,無數(shù)遇難者,唉真是世事難料啊。也奇怪,還很大的西北風(fēng)說停就停了呢,法圖麥也尷尬的笑了笑,就進了屋。
大,媽,你們今天吃啥飯呢?面條還是踏鍋子?法圖麥特別有精神的問著。她大說著,女子今天你就不要做飯了,你媽已經(jīng)做好了。法圖麥洗完手,有點不可思議轉(zhuǎn)身向炕的方向看去,更不可思議的看到了好幾年沒來的老姨夫,正笑瞇嘻嘻的靠在炕垴里的被子上,就像村里的優(yōu)素福哥販羊數(shù)錢的樣子,羊都要躲著走,繞著走,生怕自己也變成手上那翩翩起舞的票子,就是那種渾身是羊騷味,又油頭光面的樣子。法圖麥給道了個色倆目,老姨夫也回了一個。她大又喊著,碎女子把飯吃了,到廂房里睡著去,把老娃子也帶上。昂,知道了大,法圖麥還是很有精神的回答道。吃完后,發(fā)圖麥掃了一眼大禮柜上面的書包,書包依然散發(fā)著神秘的氣息,依然明亮明亮的。她媽笑著對法圖麥說,拿過去看去,我也不知道你一天看的有啥意思,反正這是你這個瓜女子最后一次看了。發(fā)圖麥,心騰的一下就給掉了下來,沒有表情的拉著老娃子的手,向廂房走去。或許,她想到了什么,或許她在生她媽的氣,誰知道呢,可能也就爛書包里的書知道吧。
天已經(jīng)黑了,東南西北的四棵老榆樹發(fā)著沉重的呼吸聲,大壩梁上的夜貓子唱著古老的歌謠,老墳壩的夜狐子模仿著優(yōu)素福家的公雞的叫聲。安靜的清真寺,微弱的傳出老阿訇念著古蘭經(jīng),寺頂上的半月與夜空禮帽一樣的月亮相互微笑,互相鼓勵,互相贊美。
透過月光,走過白白凈凈的院子,穿過窗戶,微弱的煤油燈。在一張老舊依然鮮紅的方桌下,進行著古老的儀式。肅穆的兩個老人,兩只滄桑,卻又有力的手,在桌子下面博弈,他掰一個手指頭他也掰一個手指頭,互不相讓,兩只手的指頭掰完了又掰回去,幾百回合,在坑下面站著的女人汗如雨下的情況下,終于停戰(zhàn)了。要是法圖麥看見了,她肯定對這種戰(zhàn)爭似曾相識,因為她多次看到優(yōu)素福哥和外來的羊販子在羊皮大衣下面也做著這些驚心動魄的交鋒,雖然看不到手指的舞蹈,但場面確實宏大。
老姨夫騎著他的老幸福,就像贏下了一場以少勝多的戰(zhàn)役,哄哄哄的出了村口。大房的煤油燈也滅了,傳出來了,大和媽開心又幸福的呼嚕聲,和家里的老山羊下了雙胞胎那次的呼嚕聲,相似的愉悅,不過更勝一籌。
這周,法圖麥一直在廂房待著,養(yǎng)的很白,但憔悴著,墻上掛著空空的包,卻一直盯著看,法圖麥疼著的老娃子沒有陪著法圖麥,老娃子去村口陪著村里的老娃子們打著四角包,贏了兩口袋,開心的很。第二周嫁人的三個姐姐也都來了娘家,很是熱鬧,歡聲笑語著,廂房的法圖麥站在門口,看著墨色的夜晚,天空中的禮帽,眼角晶瑩的淚珠兒像極了老阿訇手中的泰思比哈珠子一般,裝滿了這一世所有的念想。主麻日,法圖麥剛好十五歲半,主麻日法圖麥了離開養(yǎng)育她十五年半的莊子,主麻日法圖麥含著淚,已不再是那個小伙子們惦記著的丫頭子了。
聽說,過了一年老娃子也娶了婆姨了,這個小媳婦和法圖麥含淚的時候一樣大,像他家的光陰,應(yīng)該一時半會娶不起來媳婦子。不過老娃子大這幾年連續(xù)出嫁了四個碎女子,我感覺娶個媳婦應(yīng)該不成問題。這一年,都流行照全家福,大和媽坐在中間,老娃子和新娘子站在大和媽后面,四個女子站在最后一排。這一排,排滿了整個村子的天空,空中飛過的騷鴉奇怪的沒有叫,老榆樹枯死了一半,大壩梁上的山羊也少了很多。
法圖麥的那本書,被她媽給燒了,好多人都好奇是一本什么樣的奇書讓法圖麥天天開開心心的,奔奔跳跳的,人們問過法圖麥,發(fā)圖麥也沒有告訴過任何一個人。唉,讓人好奇的要死,整個村子都被憐憫著。
【本文作者:馬佐偉(公眾號:甘寧界】